霁野

严峻而浪漫

【御泽】(番外)与M先生的四次对话

Tips:正文if线,if泽在救人的时候出了意外


“你是我重复的病和甜,你让我把时间向前推,一年,十年。”


接到A医生的电话时,我正在忙自己的修士论文,整个人已在图书馆苦熬两个昼夜,不敢照镜子,想来憔悴堪比游魂。

“小山,M三天前走了”A医生的声音竟然比我还有气无力。

“什么?!”我想我的声音有些太高了,周围自习的其他学生不时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周二夜里三点……是自杀……”A医生吃力的说出那两个字。

“怎么会……”我喃喃道。

“M的父亲看了他最后一通电话记录,是打给我的,于是打过来想问问是谁……”我清楚的听到A医生的哽咽,“可是那晚我关机了……”

“A医生……”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患者父亲听说你之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有做我们的谈话记录,很想看一看。”他在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嗯……我知道了”我的声音沉沉。

回到寝室我便开始疯狂的翻我之前跟着A医生实习时候做的日常记录。那时候我有心搞叙事研究,所以跟随A医生做了大量针对患者的谈话记录。半天才翻到M的那几张薄薄的谈话记录。

病史

姓名:MK

性别:男

职业:无业

年龄:24岁

婚姻:未婚

病史记录时间:平成XX年X月X日

病史陈述者:患者家属(可靠)

主诉:幻听严重,失眠,精神衰弱

现病史:患者于三年前因母亲去世的回忆床上出现敏感多疑、幻听幻视。遵照医嘱口服XX药后,观察疗效上课,能够坚持一般性工作。同年九月,患者恋人于车祸中意外离世,患者出现无故自言自语、长时间沉默无回应情况,入院治疗,口服XX药,XX药,住院30余天,临床症状基本消失出院,患者坚持服药,但治疗效果不佳,随着病程延长,病情逐渐严重,难以胜任工作,记忆力出现下降的情况。

个人史:无粉尘、毒物、放射性物质接触史,无传染病接触史,有吸烟嗜好,吸烟三年,平均7根/日,无嗜酒史。

婚育史:无

家族史:父健在,母因车祸离世,曾患统合失调症,家族有遗传史,母系有类似病史。

 

第一次记录

A医生:这次怎么来的这么晚,之前不是约了前天?是家里有事?

M:前两天去了医院。

A医生:怎么了?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M:去医院催吐。

A医生:怎么回事,我没记得你有暴食的记录?

M:父亲老家寄来的柑橘,本来只想吃一个,结果控制不住把整箱都吃掉了。

A医生:为什么?

M:想到了S。(S是M因车祸离世的恋人)

A医生:橘子是……(被打断)

M:我突然想要把柑橘的种子拿去种。以前我也送给他一箱橘子,爱媛县产的,那种很常见的褐色纸箱装着。他把所有橘子的种子都拿去种了,竟然长出一棵苗。于是就火急火燎的给我发信息,说以后等它长大要换大盆,放在阳台。要那种能洒满阳光的阳台。

A医生:也不好把所有橘子都吃完,你实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M:说来有点奇怪,这次寄来的橘子竟然一个种子也没有。从医院回家之后我特意给父亲老家打电话,那边说是新的品种,没有种子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M,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孩子,虽然一脸病容,但也足以让一干荷尔蒙爆棚的高中女生心如鹿撞。听A医生说,M原来是职业棒球手,本来身体相当强健,他是个天分出众的捕手,在高中阶段还曾担任队长带领队伍在夏季甲子园拿过优胜。我听的直咋舌,他如今因病情折磨只显得过分清癯单薄了。那晚回家鬼使神差的在网络上搜索S的名字,竟然还真看到了他当年的甲子园决赛的视频记录,我高中时代的时光基本上是学校、补习班和家三点一线,对棒球这种东西其实一窍不通。但即使时隔多年再看那场比赛也看的惊心动魄。比赛中担任正捕手的M相当沉着冷静,作为四棒也非常强势,堪称意气风发,我心中真是唏嘘不已,关掉视频前我又看了一眼,和M搭档的那个少年的名字……正好是S,我想这大概不是什么巧合。

 

第二次记录

A医生:早就强调过好几遍,不能私自停药,现在情况严重了吧。

M:……

A医生:哎,算了算了,最近心情怎么样?

M:感觉很厌倦。

A医生:怎么说?对什么感到厌倦?

M:所有事情,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走、也不想动,看墙上的钟表会看一天。经常听见我妈跟我说话,其实我都不记得她声音了,但我感觉就是她。

A医生:幻听又严重了,这次真的不能停药,否则病情会严重下去的。

M:其实我对生命也挺厌倦的,我觉得世事不过是重复。

A医生:你绝对不能放弃希望,连电影里都讲‘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M:可我觉得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旧生活。清晨夜晚都一样,吃饭喝水都一样,睡不着也都一样,甚至我母亲和S的死也都像是生命的重复。我实在疲惫。

 

第二次对话没多久,M病情严重,又住进医院。自上世纪90年代西方盛行“去机构化运动”,提倡患者在社区和家庭接受治疗,医院就很少长期收留精神出现问题的患者。但说实话,病人从医院回到家里要面对的问题可能比长期住院更难,资金、专业性人员匮乏问题的社区服务其实很难让去机构化起到正面效果。更不用说对于精神疾病的污名化严重,患者被社区拒绝反而是一种常态,日本都是平成十四年才真正把“精神分裂病”改称“统合失调症”,以期达到去污名化的目标,但目前仍然收效甚微。可能因为M长相过于英俊,让他看起来较病人反而更像个害着热病的诗人,更不用说他此前实在天赋出众,总让人忍不住心中感到遗憾,所以在实习时候,想不关注他也难,所以除了对A医生的对话进行记录,有时我也会和M谈话。

 

第三次记录

我:最近天气不错。

M:是啊,我也出来看看。

我:这几天还好吗?

M:感觉还可以,心情比之前轻松。

我:这样的天气倒确实容易让人放松,来医院的时候还看见几个小孩在公园打篮球。

M:是吗,以前这种天气我也会在外面打球,你知道,就是棒球。

我看气氛不错,M的心情也还平稳,就继续和他聊了下去。

我:大太阳打球太不容易了吧,不过确实是棒球名门的作风。

M:哈哈,是这样,我有一个前辈因为一夏天都在练球,黑的回家被邻居叫“来了个印度人”。

我:你们还做些什么?

M:早上五点就起床,六点集合了大家搞早训,然后再吃饭。一周七天都在训练,前辈常常抱怨没有时间交女朋友。对了,我们晚饭雷打不动的要吃三大碗,哈哈,好多一年级刚来的时候,都被撑到吐……晚上训练完大家一起去澡堂泡澡啊,好多人挤一个,甚至监督也在,哈哈,他是个有趣的人,泡澡都要带墨镜。

我:你们队里感情挺好的。

M:嗯,我和S就是在棒球队认识的。

我:愿意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M:啊……他是个笨蛋,可是也非常勇敢,是个很优秀的左投。

我:最近还想他吗?

M:经常想,近些日子总是梦见他。说起来好奇怪,明明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都从高中毕业了,但在我梦中,他就总是高中时的那副模样,穿一件又土又过时的蓝白配色T恤,头发还没梳好,一大早上敲我门,非要让我出去和他练投球……

他语气平缓,露出了我认识他以来少见的温柔和暖意,眼睛亮晶晶的,甚至让人感觉不到疾病在他身上投射的阴翳。

我:现在能平静的想起他吗?

M:不平静又能怎么样啊,我也没有办法。刚开始怎么也没办法接受,后悔的不得了,流眼泪都感觉不到。给他写信,早晨晚上写信,然后烧掉,信里求他,再三恳求他,晚上到梦里来见见我。可是死掉的人怎么能看见我的信呢。后来怨恨他,赌咒发誓的在心里想着要忘了他,和其他什么人结婚生子,幸福一生,谁让他先走了呢。其实都是痴念,看开了是我命该如此。到头来不如像今天,能和一个不知道的人说说他,想想他。

我心底到底是感到难受,一时间想安慰他,又觉得语言太轻浮,只是不忍。

M:该回去了,风大了,眼睛受不了,一吹就痛。

 

没多久,听说M病情转好了,再次出院了,我心中一直期望他能够坚持服药,好好保持状态。可能他这辈子没办法做个健康的人了,但我希望他多少能快乐一点。

 

第四次记录

A医生:病情还挺平稳的。

M:还好。就是能不能不吃XX药?

A医生:这可不行,你千万别再搞私自停药的事儿了啊,上次多严重,千万要听医嘱。

M:我总感觉吃这个药,忘记好多东西。

A医生:药物都多少有副作用不是,但这绝对不是你不吃的理由。听我说,你现在的病情,吃这个药总体来看控制效果是最好的。

M:好的。医生,我明白了。

 

我在医院实习期间的记录其实倒真的庞杂,但把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关于M的竟然也就这几个。我记得实习完之后,回到学校,本来提交了叙事研究的课题申请,但没想到被教授否了,那时候我也有些心灰意冷,这些东西也就都扔到床下放杂物的箱子里去了。没想到再次翻出来竟然是因为这种原由。

我把东西整理好,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A医生后,在床上躺了好久,想起当初学医时候的雄心壮志,那时候我以为医学是神圣和万能的,总觉得只要科学继续发展,医药和医术能够持续提高,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其实不过是天真的幻想,我甚至来不及对医学模式无力,眼前的论文就能打败我。想起M那天的笑容,心下微微的凄凉。

毕业后,我没有选择去当医生,反而去了一家医药公司。一日出差,在成田机场竟然又见到了久违的A医生。两人在机场候机寒暄半天。不知道怎么又谈起了M的事。

“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我,想来很信任我,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总觉得很愧疚,也许我当时接到那个电话,他就不会死。”他还是有些惆怅。

“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我安慰他。

“哎”他叹口气,“还好,小山你没有去当医生。当这种医生有什么意思呢,没有成就感,真的没有成就感,你说,这里的病要治也治不好,但又不像是癌症,治不好还能辩解下,这里的病治不好什么都说不了,你还得去安慰家属。”

“太无力了”我心中轻叹,我们给病人用大量的药物去进行精神疾病的治疗,但本质上药物对于这种病症是无力的。临床实践中药物的疗效缺乏有效的证据,实际上大约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的病患对精神病药物无反应,对于有些人药物在进入大脑之前,己被肝脏中的酶代谢掉了。A医生的无力感,说到底是对这种医学模式的无力,虽然现代医学看起来光鲜,但讲到这里确是难以启齿的。

上飞机前,A医生突然对我说,“其实那天他还给我发了条信息。”

什么信息,我看向他。

“他说‘我连他的生日都忘了’”

我想起最后那次谈话记录,心烈烈的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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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这个IF很久了,其实本来打算写甜的,但我没有脑洞啊。本文中的医学描写是我参考之前查的资料。不要当真😂

对了,评论里和同好互动的时候正好想到一首诗,其实很符合御的心情,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下。

你是我重复的病和甜,

你让我把时间向前推,一年,十年。

你让栀子花再次开放,

你让夏天一再来临而不会消逝,

你是无限的时间当中

不出现的一种质地,你是沉默,

你也是一种重,

你是夜晚。

马雁《你是我重复的病和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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