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野

Tip：是《旧友》的番外二

荣纯：

      给你写信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发出轻微的鼾声，头埋在枕头里的样子实在像个孩子。我把空调温度调的稍微高了一点，但又有点害怕你把被子蹬掉，并因此而着凉感冒，说实话虽然你感冒时迷糊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我还是宁愿你时时刻刻都保持健康元气。因我本人也长期持有疾病国度的护照，所以我更明白健康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所以我只好在你身边写这封信，以便我能随时看顾你。幸好我们卧室的床边有一张小桌子，让我和我的纸笔有一个容身之所。

      你一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写信给你，说起写信这种事，尤其是这种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用纸和笔去向另外一个人倾诉自己的感情，要么像是高中女生才会做的傻事，要么就像是过时的爷爷奶奶才会做的事。而我要用写信的方式去和你说话，也确实听起来忸怩，但我认为，大概还是因为我还没有坦率到可以当面把所有感情都向你表达出来的地步。

      你是了解我的，从前，即使是在你面前，我也倾向于保持自己更为社会所认可的那一面，从容、冷静、聪慧，知道如何审时度势。我向来是回避同任何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我的医生说我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虽然看起来充满力量，但是我需要的是广阔的私人领地。也就是，让我感到安心的是我与他人保持尽可能的距离。为此，即使得到别人的恶评，有时我也不很在意。一旦有人越过我的警戒线，他都可能随时会受到伤害。而我的骄傲，让我从来吝于和任何人承认我软弱、敏感的一面。这也是我选择书信的原因吧，它让我感到安全。

       如你现在所知，如我们那晚在河岸边的对话，你已经了解我的全部故事，明白我并非是报纸和媒体上宣传那个强悍、难以超越和冷漠的职业棒球手（至少这不是全部的我），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都不拥有人们理所当然认为我该拥有的东西，我并非是健康的。诚如你所言，我是个病人（笑）。我知道你习惯性的避免在我面前提到这个词汇，但是我听到过你偷偷的这么称呼过我，在我装睡而不肯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我只想骗你一个吻，但是却听到你称我为“我的病人”。

      很难描述我当时的感受（当然绝不是负面的感受），在日常生活中，除了按时提醒我吃药，你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我作为病人的任何优容，你知道这让我感到轻松，一个病人，有时需要的并非是别人的另眼相看，那种廉价的怜悯常常让我感到厌恶。但你偷偷叫我作“我的病人”，却让我感到被万分珍惜，你不肯惊动人的抚摸，让我感觉自己像被耐心擦拭的瓷器。

       我听作为诗人的樋口先生说过一句话，“世界上只有孩子、诗人与病人是最健全的，他们敢理想普通人所不敢理想的，敢说普通人所不敢说的”①，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即使拥有再多的成就，当我们面对疾病的时候，总该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我就是这样，现在可以从容的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可以向你承认，我是个病人。可能正因如此，我比从前拥有更多的勇气，比很多人都能更健全的向伴侣诉说自己的想法。这正是我给你写信的全部原因，我向你敞开我全部的自己，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怯懦和软弱，当然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诚恳的向你表达我的爱意。

      此外，今天给你写信还有一个原因，我很想谈谈关于“不安”这件事。关于你的不安和我的不安。

      近些天我察觉到你的不安，其实从我们再一次在一起之后，我就隐隐察觉到你的隐忧，毕竟阔别多年，再相逢的时候，我们都不能不承认，彼此的生活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已不再打棒球，而我对你现在的工作也一窍不通。我们之间隔着的是因我的粗鲁和愚蠢而浪费掉的好几年的时光。日子并不能一下子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我们都是纯粹的棒球少年的时间，说实话，那时候是真的快乐，但我并不渴求时光倒流，因为现在在我身边的你才是最真实也最宝贵的，我不想承担时光倒流而产生的任何意外的可能。

      你的不安是在星期二看到《火曜日的未可子与我们》这个节目之后达到顶峰的，你的犹豫和踌躇是肉眼可见的，而我有必要说明，在我参加节目时候对未可子小姐关于恋人的问题的回答都不是真的。

       她是这样问的：“御幸桑是否认同未来的恋人必须是能和你在职业棒球上进行无间交流的人？”而我的回答是：“是的，我希望我们能对职业棒球进行更细节和纯粹的交流，我希望恋人不止是一起吃饭、睡觉、消磨时光。”

      我猜测你是因为我这样的回答而感到不安，因为你我都很清楚，我们现在的职业真是有万里之遥，甚至昼夜都颠倒。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很多时候就是在一起吃饭、睡觉、消磨时光。从普世的价值观来看，我们是不合适的，我是封闭的，而你是开放的，我是冷漠的，而你是热诚的，我是善于掌控全局的，而你是反应迟钝的，是的，有时候你实在像个笨蛋，哈哈，中学时代我总是这么叫你。甚至我是男性，而你也是男性。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我理想中的恋人（其实你还真的不是我中学时代梦想的那种恋人，那时候我喜欢成熟而理性的女性）

      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恋人并不需要完全的外在一致性，你知道，如果我想有一个能够和我专门谈论棒球的人，我可以同我的队友和监督去谈，我虽然喜欢棒球，但现在对我来说，它更多的像是一份职业，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在谈论棒球的时候，更多的应该和我的同行们去谈论。如果你愿意偶尔和我讨论一下，我当然还是乐于像高中时代发挥前辈的优势，对你这个对棒球知识一窍不通的后辈进行指教，但要求恋人完全了解我的职业，并和我在此有更深层次的沟通其实只是我对电视节目的说辞而已。

      你要明白，对我来说，你的魅力并非来自于你打棒球的能力和对棒球的了解，虽然我们的故事是因它而起的。如果我在爱情上想对此有所要求，那我最好还是去追求秋山真一，毕竟他是MLB都承认的强棒豪腕。

      我对你的爱，完全是因为你改变了我看世界的方式，世界从你身上流过之后，都闪着光彩的晕轮，你让一切平凡、枯燥、日复一日的时光变得崇高、饱满、生动而喜悦。

      就像现在，仅仅因为你在床上睡着，就让我觉得整个空间整丽而光洁，要知道过去几年我对这间卧室呆板的装修风格感到深恶痛绝。而因为你在床上睡着，我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风、夏日里窗帘摇动的阴影，和因你的翻覆而在床上留下的浅浅的睡痕。我嗅得到一股清淡的桃子洗发水的味道，那是你睡前说什么都不肯擦干的头发遗留在空气里和枕头上的味道。你的身体是柔软而温热的，因为拥抱你、爱抚你，才得以驱散我那游魂一般终日不散的幻听和幻觉，你即是真实,是我苦海中的锚点。

      荣纯，对我来说，你让世界在我面前纤毫毕现，让我从一个因为病痛而逐渐变得麻木的人重新认识到世界的每一个细节，你让笨拙的事情变得可爱。

      正是因为如此，我是绝对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你的好，我所有的敷衍都是因为我有责任保有你的美好，而这份美好是不可侵犯亦不可分享的。

      好了，现在说说我的不安。我确实是有些不安的，在我的自傲之外，我承认我的生活是单调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棒球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而你是完全不同的，在我们的中学时代，你就是所有棒球队队员都喜欢和乐于与之接触的人，你的朋友也总是比我多得多。你的诚恳与坦率，让你像太阳一样，吸引着趋光的生物。无论是前辈还是后辈，大家都忍不住要关注你。即使到了今天，你的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你的生命是外放而鲜焕的，在Eden Hall里接触的人，很多都比我有趣吧，诗人、作家、医生、导演……我听那位经常光顾的老先生说，喜欢你的人可真不少，我当然也会紧张。

       前些日子你同我聊天，我提起当年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当我拒绝你推荐的少女漫时，被你说过“无趣的像块木头”。你那天目瞪口呆的说“你怎么这么记仇”，我笑着说当然了。但是，当然这说辞是假的了，我相信你已经习惯我的不坦率。其实不是我孩子气，我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只是因为你是我爱的人。

       和你分别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养成了按时去买少女漫画的习惯。月刊《星与月》从我们分开那月起到现在为止的每一期我都有购买，而且我还拿到了荻原千花老师亲笔签名的《致黄昏的新娘》，是圣诞节限量特刊，我猜你肯定没有（没关系，我可以借你看❤）。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十九卷那场让人难以忘怀的星群废墟下爱花与尤西斯的告别时，心中是何等的惆怅，当我开始明白少女漫画不止是给思春期少女消遣的作品时，却把那个从前热烈向我介绍新世界的人弄丢了。

       或许因为如此，我开始下意识的去买少女漫画，并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样可以离你的世界更近一点。

       我想对你说，请你把你的新世界介绍给我吧，让我再次认识你，了解你，请你毫无顾忌的向我分享你生命中的每一种体验。让我们的灵魂再次发出同步的音调，让我们的疲惫的灵魂再次准备好互相依偎，在互相牵手的同时感到与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不会感受到的均质和通透。

       写到这里，你几乎把被子踢到床下，只留下一小截与你的小腿温存。我也决定停笔去把它捡起来。

       最后说一句，我很喜欢比你先醒过来的日夜，看到你仍在我身边沉睡，让我感到长久的平静与安宁。

                                                                                          你的病人

                                                                                         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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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语出自张充和

作者感言：这篇大篇幅是内心独白，说实话并不好读，但算是把御幸的一些想法补全了。我觉得还是挺甜的（逃）